来源: 信息时报
听李添胜讲TVB那一段古
□专题撰文 信息时报记者 马婷
在TVB,有这么一个人,炮制过《狂潮》、《射雕英雄传》、《巾幗梟雄》等数不清经典电视剧,却自愿降职减薪始终甘于监制之位,肯捱抵用,堪称最佳员工;在劉德華、周星驰心中,他把自己从扎堆新人中挑出来,第一次尝试到做男主角发光发亮的滋味;在TVB同事心中,他从不摆架子,会和他们一起检查布景细节。这个人,就是人称“添哥”的香港无线监制李添胜。
年过六旬的他已经为无线服务40年,在无线每一道辉煌的年轮上,都有他作为舵手领航的痕迹。在《巾幗梟雄2之义海云天》拍摄之际,信息时报专访了这位监制,听他讲述在TVB江湖打拼的“柴九奋斗史”,与大明星识于微时的友情岁月。听着听着,恍如进入了他导演的武侠电视剧情境,情悠长,意深远。
扫街茂红到上大银幕,李添胜一度拍電影做了電影明星。
他与TVB的故事
“少爷仔”却敬业:
曾经9日9夜不眠不休,长出结石
李添胜看起来高高瘦瘦,但原来小时候也是少爷一名。他近来热衷拍的地主家族故事,也源自他的亲身体验。母亲是元朗邓氏家族后人,出入有佣人伺候,“佣人是买回来的,有些嫁人,留在老家的就由主人生养死葬。”
读到初中,爸爸就跟他说无法供学费,于是在经人介绍下,1969年加入无线从布景组做起。机缘巧合客串演出“扫街茂”一角,令人留下深刻印象。到1976年编导首部长剧《狂潮》,试过9日9夜不眠不休拍摄,导致右边口水腺长出细石,留院一晚做手术,花费接近5000元。此事令他非常难忘。“因为那时《狂潮》是今天拍明天播的,头一晚拍不完隔天真的没存货出街。当时临近杀青,真的9天没睡,口水沉淀成结石堵塞口水腺,脖子肿起一块像兵乓球一样大,出院看到账单4800元,傻眼,当时薪水才1200元。”
“《狂潮》临近杀青,真的9天没睡,口水沉淀成结石堵塞口水腺,脖子肿起一块像兵乓球一样大,出院看账单4800元,傻眼,当时薪水才1200元。”
老臣子却不晋升:
自愿降职做监制,变成珍姐下属
加入无线后,30年前监制《网中人》,到今日的《巾幗梟雄》,为公司立下不少汗马功劳,仍然是监制,好像没有升过职。其实他十几年前就升过副总监,是曾勵珍上司,但因为热爱冲在最前线,竟然求公司降他职,变为曾勵珍下属。
“其实说到底都是人要有自知之明,穿西装坐办公室,管所有监制,舒服但没什么作为,我觉得不适合自己,而且我做行政工作都不会做出什么成绩。大机构少不了是非、政治问题,做着做着会疲于奔命。当然做前线很辛苦,上班早上9点,收工晚上8点,而坐写字楼5点就走人,但做得不开心。要我做前线的电视剧工作,我觉得会有所表现。那时求总经理求了五六次,才让我降职。降了职也减薪三成多,合情合理,是我自己要求的嘛。”
曾勵珍是否如传说中是十足的“恶人”?李添胜说:“不是,她人没有什么,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,比较口无遮拦。有时说话大声也不代表她有恶意,明白她的做事作风,大家都对事不对人就好。”
作为无线开台老臣子,他的同辈、晚辈如韦家辉、王晶进来无线后,又纷纷跳出无线寻找大银幕的广阔天地,唯独他如剧中忠心耿耿的老仆,一直留在无线。他说其实(上世纪)80年代電影市道好时,也曾跟公司请假出去拍電影:“但我发现自己并不适合那个环境。電影的制度跟电视不同。在电视行业大家都是拿公司薪水,就像打‘皇家工’;而一部電影要请哪些演员、副导演、摄影师、灯光师、美术指导……制片人都必须向导演请示。在这种制度之下,难免产生‘擦鞋(拍马屁)文化’。如果不拍马屁,到下一部電影时,导演还会找他吗?由此我看到很多古灵精怪的事情。”
“后来就想自己还是不太适合那种环境,还不如专心做电视,可以放开怀抱去想剧本。他们(電影从业人员)当时挺夜夜笙歌的,聚起来商量点子都是去夜总会,那样子花天酒地也难免。喜欢的人当然开心啦,不喜欢的却是一件苦事。我宁愿几个人静静坐下想点子,每天切实交些功课出来。”
“人要有自知之明,穿西装坐办公室,管所有监制,舒服但没什么作为,我觉得不适合自己,而且我做行政工作都不会做出什么成绩。那时求总经理求了五六次,才让我降职。降了职也减薪三成多。”
“曾勵珍人没有什么,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,比较口无遮拦。有时说话大声也不代表她有恶意。”
“自己还是不太适合(電影)那种环境,还不如专心做电视,可以放开怀抱去想剧本。他们(電影从业人员)当时挺夜夜笙歌的,聚起来商量点子都是去夜总会,那样子花天酒地也难免。”
金庸剧专业户却无局限:不要为新而新,为师奶拍剧更难
熟悉李添胜的剧,总会发现有两个关键词与他息息相关,那就是金庸剧及澎湃的豪情气氛。李添胜在(上世纪)90年代重拍了一系列金庸武侠剧,如張智霖演郭靖的《射雕英雄传》、古天樂演杨过的《神雕侠侣》,但因珠玉在前,评语总是新不如旧。“当时无线买了金庸版权,60万一部,5年限期,一直放着没动,限期快要结束时,公司说一定要拍,否则那些钱都白花了。我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,中文根底比较好,所以公司刻意安排我去拍古装和民初的历史剧。现在很多年轻人更多的是受外国文化熏陶,如果安排他们去拍历史剧的话,比较冒险。而让我拍的话,风险比较低。”
他走马上任,但吃力不讨好,观众心目中的黄蓉是翁美玲,怎会是朱茵?“朱茵是公认的靓女,很有演技天分,她演艺学院毕业,可能因为对演戏方法太熟悉,令人觉得她有点俗,我也承认这一点。古天樂做杨过时,反对声音更大,因当时他有负面新闻。杨过是反叛青年,金庸写他和小龙女之间的是师生恋,为世所不容,古天樂很适合呀,不用他,你说当时还有谁更好呢?无线(上世纪)80年代第一次拍金庸剧,为何特别好看?因为有一批国粤语片出来的资深演员,演主角的父母、师傅、长老,个个都那么好戏,又有偶像吸引力,怎能不经典?到了90年代,很多退出了,你说可以找谁演六大门派长老和东邪西毒南帝北丐?有些我选的演员,自己也觉得勉强。”
回顾众多金庸剧选角,他最满意《天龙八部》:“里面有几个人物我觉得都挺像的。陈浩民演出了段誉的秀美和贵气;黃日華年纪大了,就安排他演乔峰,他也演出了味道;虚竹和尚就找了眼睛大大的樊少皇,都挺切合。所以当时金庸的儿子查传倜来看我们的造型时,见到陈浩民都大赞‘好鬼似’!”
从90年代的金庸剧到现在的《巾幗梟雄》,不变的是致力营造意气豪情、澎湃氛围。问他为什么一直坚持这样的激情?他说:“我是1948年出生的,50年代香港的环境很差。我念完中学时就想是否应该想办法尽快脱贫,在脱贫的过程中会看到、经历很多事情。香港没有学校专门学习做电视和戏剧,电视行业是学徒制。你一定要受师傅的气,一定要伺候好师傅,会受很多委屈,会看到很多不公平的事情。当你经历得多的时候,社会开始发达了,物质文明,你又会见到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在你的周围。对此,有些人是同流合污,当看不到;有些人则看不过眼,坚持己见。我想我是属于后者。我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做人的。”
经历过无线多个年代转变,从广播道总台到清水湾电视城,再搬到将军澳电视广播城。要他比较昔日与现在的戏剧制作,他觉得:“70年代剧本节奏较慢,页数会较短,二三线演员较齐整,演得入肉有戏味,让观众慢慢欣赏;不过随着时代转变,现时的生活节奏急促,故事情节丰富,演员演绎较生活化,每个年代都有不同特色。无线经常被人骂没有新意,其实都是个人问题,有些人不肯去想,而有些人则是为新而新,这是不需要的。新的东西不一定好,旧的东西不一定差。很多情节是永恒的,但不同年代有不同的反应,应该从这些地方找新意,而不应否定那些情节。为新而新的东西很多时候都不合逻辑,反而惹人诟病。电视与生活息息相关,不可从生活抽离,像天方夜谭,是不会被广大观众接受的。”
做电视做了几十年,面对的目标观众群又是以普通市民、师奶为主,李添胜却说没有感到自己格局小了,局限了:“有些问题可以深入浅出地介绍,但若你摆出一副曲高和寡、高高在上的态度去阐述一些大家都不太明白的东西,那肯定不行。人的感情虽然很微妙,怎么想办法在技巧上让他们容易看明白呢?遇到高层次的问题可否想些深入浅出的手法去表达呢?不能因为面对的观众层次低就永远用一些低层次的手法,应该下工夫变些戏法。”
“朱茵是公认的靓女,她演艺学院毕业,可能因为对演戏方法太熟悉,令人觉得她有点俗,我也承认这一点。杨过是反叛青年,古天樂很适合呀,不用他,你说当时还有谁更好呢?”
“你会见到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在你周围。对此,有些人是同流合污,当看不到;有些人则看不过眼,坚持己见。我想我是属于后者。我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做人的。”
“有些问题可以深入浅出地介绍,但若你摆出一副曲高和寡、高高在上的态度去阐述一些大家都不太明白的东西,那肯定不行。不能因为面对的观众层次低就永远用一些低层次的手法,应该下工夫变些戏法。”
看得通透却不陷入派系斗争:监制分帮派很愚蠢
近年,无线一直被外界抨击台前幕后都青黄不接,对此,李添胜坦言:“我也同意这个看法,其实问题在于公司。公司是否愿意投放一点资源去培育新一代的接班人?其实并不困难,只要些许投资就可以了。我们这一辈始终都要退下来,找接班人完全没问题,即使找很新的人都没问题,我们可以教他们呀。我留意到公司是有人才的,但若公司以后都不愿投放资源培育新人的话,那就只能无可奈何慢慢退步了。”
至于无线内部神秘又激烈的派系斗争,他直言:“每间大机构都会有,放到节目制作是好事,不过监制这部戏刚拍完做着后期,同时又要想下一部戏,度桥,真的没精神和时间搞斗争,行政层面才会有政治风波。如果监制把自己归为哪一派,我想他很愚蠢,因为公司都是打开方便大门给监制的,要开戏,认为谁适合做,就向公司要求。公司有个好处就是谁最先主动要求,就把第一选择交给你。但公司给不给你演员倒未必,因为演员有时在外面接了工作,没空拍这部戏;又或者公司开一部大戏,已经圈定这个人,其他监制就不要想了。公司也没所谓的,剩下的演员实在挑不到,外面的人你也可以想。如果外面人都找不到,就只能博新人,有时真的会博到。”
《义海雄心》:轮到鄧萃雯出彩
《巾幗梟雄2之义海雄心》目前正在紧张拍摄,李添胜笑言《巾幗梟雄》并没刻意创作金句,此次可能一句都没有,而靠鄧萃雯和黎耀祥更刻骨的情感打动人:“这次会尽量很深刻地写他们之间的情感,这种情感内里更加浓烈。两个人物很不一样——鄧萃雯是一个‘捞家’,亦正亦邪,观众会觉得这个角色很扑朔迷离,会有很多疑问,究竟她的内心是怎样的?而黎耀祥是个很平凡的人物,娶了老婆,有个患病的妹妹,对工作很在意。平静地捉个贼,维持一下治安,就可以安度一生。偏偏他却遇上了鄧萃雯,双方由于环境问题而不断纠缠,越缠越紧,最后生死不渝。在这个过程中,观众可以感受到他们感情的深厚,而非时下年轻人的谈情说爱,三两天不和就分手。”
“可以说这次在画面上、情节上,鄧萃雯比较突出,因为人物性格的问题。而黎耀祥在她身边不离不弃,相信观众的感觉也会很强烈。现代人未必有这样的情操,因为是民初戏所以才敢如此下笔——有个男人在你身边,无论你做什么事都对你不离不弃。希望不要像现代男女那样儿戏,全无以前那种古典的情怀。别人要说我老八股也无所谓。”
鄧萃雯和黎耀祥在《义海雄心》再演情侣。
李添胜当年在《欢乐今宵》饰演扫街茂,街知巷闻。
瘦削的添哥由道具布景组做起,之后做场记。
资深演员李司棋和李添胜在八十年代已常合作。
《巾幗梟雄》讲的是米业,李添胜以前也拍过米商赞助的《袋鼠丝苗为两餐》。
九十年代开拍《神雕侠侣》,找来脸色雪白的古天樂演杨过,李若彤演小龙女。
去年7月宣传新剧时,楊怡与李添胜抢吃糯米糍,场面搞笑!
去年3月,李添胜的妻子(左)遇到车祸,撞爆嘴角,李添胜赶到医院陪伴在侧。
劉德華 演闲角都特认真
李添胜除了创作才华令人欣赏,捧人眼光亦相当独到,经他一手捧红的艺人众多。那时他还没成为大监制,大明星也还是无线员工,与他们,颇有点识于微时的味道。
劉德華从训练班出来担正《猎鹰》,就是他选角的。 “劉德華除了外形好之外,其实他有今时今日的成就,绝对是合情合理的。之前拍《过客》,有一幕一班爱国学生唱抗日歌,有个年轻人好投入,带领其他学生一起唱,我一眼就看出他与别不同,演闲角也演得特别认真,我立刻叫人抄下他的名字——就是劉德華,将来要用年轻人的话就是他了。到开拍《猎鹰》时,刚巧其他小生都在拍剧,需要起用一个新人,我没有多想,就用了华仔。他可能太新,刚开始也要一段时间熟习,幸好有班资深演员托住他,例如秦沛、叶德娴,他不行都要逼到自己行。”
梁朝偉 “五虎将”中演技最细腻
劉德華走红后,轮到梁朝偉冒起,李添胜监制《鹿鼎记》,一次性用了两位当红小生。“有一天,刘天赐跟我说要拍《鹿鼎记》,我想也不用想就说:‘梁朝偉演韦小宝,劉德華演康熙。’梁朝偉比较精致、活泼一点,一定是他做韦小宝。无可质疑梁朝偉在五虎将里演技最细腻,他做韦小宝,我想找不到后人做到他的俏、妙;劉德華敦厚、比较有气派,适合做皇帝。” 梁朝偉比劉德華戏份多,是整出剧的灵魂,抢了华仔风头,但李添胜说华仔没有闹情绪。“那时的人很单纯,看过《鹿鼎记》的人都知道,康熙不是没戏演,他17岁还政,年轻有野心,劉德華一定演得比梁朝偉好。”
周潤發 从不装病骗休息
在众多花旦小生云集的年代,有传大家互相比拼看谁难搞,曾華倩是被他骂得最多的,李添胜笑说:“没怎么骂过她,其实她没什么,只是一不开心就会发点小姐脾气。他们也是人,每天凌晨4时收工,早上7时开工,搞多两晚人人都会有脾气;到真的顶不住,就会打电话回公司称病,是真病还是假病就不知道了……这一招人人都用过,他们都很聪明,会看一下排戏表,哪一组戏可以偷下懒,可以迟到多久,就算是鄭少秋也会啊!”
唯独周潤發不会装病,“周潤發真的很好,他跟你说病了就真的是病了,不会假装,也没有怨言。其实初期他演戏比较慢热,但他人缘也好,经常和我们玩在一起,我们都了解他,要选新人做主角就极力推荐他。可能那个年代的人比较肯‘捱’,拍《狂潮》的时候,我见他在化妆间的沙发上睡着了,我就说先跳拍其他人的戏,结果跳拍了3个小时,直到不得不叫醒他,他一睁眼,双眼红得不得了——他真的很辛苦!然后他进厕所洗脸,抹干净脸对着镜子叹气。10分钟后他就位开演,红筋消退,状态没得说,立刻七情上面。当时我就想,这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演员。我出道当制片人的时候,和周潤發、鄭裕玲、廖伟雄、鄭少秋一起真的是嘻哈大笑的,现在遇见了也会开玩笑,没啥高低之分。值得安慰的是,像周潤發已经成大明星或者国际巨星,现在见面大家还能像(上世纪)80年代那样有说有笑、胡说八道的,尽说些没人会笑的笑话。”
黎耀祥 都职业水平了还念进修班
“视帝”黎耀祥也是李添胜近年来一手提携的演员,但当初他报考无线演员进修班时,就已经让李添胜印象深刻,“他给钱交学费上进修班。当时我们客串去当讲师,教人演戏,带上剧本让他们演,黎耀祥出来演的时候我就搔头:这个家伙已经接近职业水平了,还交什么钱念进修班?回到公司就跟艺员科介绍他,说他很专业,可以直接出来演戏。后来就签约了。”
“其实黎耀祥的可塑性很高,除了不要把他塑造成风流倜傥、英俊潇洒的小生(笑),他都不是那种形象。很多性格他是一定做得到的,而我找他演的角色都是很不一样的。譬如《铁血保镖》中尚忠那样的草包;《楚汉骄雄》中韩信的慈悲、郁郁不得志,一朝得志就桀骜不驯,搞很多花招表现自己。凡是想到古灵精怪的角色都会想起找他。”
去年台慶,《巾幗梟雄》大获全胜,视帝黎耀祥和视后鄧萃雯吻贺获得万千星辉成就大奖的李添胜。
李添胜(右二)和周潤發(右)合作多次,由《狂潮》拍到《亲情》。
拍台慶大制作《杨家将》,李添胜和劉德華一起出席开机仪式。
李添胜监制第二代《鹿鼎记》,韦小宝找了陈小春来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