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這位有型阿叔叫杜燕歌。他是誰？就是《金枝慾孽貳》中的戲班班主章鞠笙。這是他第二部電視劇，然而他的演藝生涯可以追溯至三十八年前。加盟邵氏，拍電影又當配音，參加歌唱比賽奪冠簽約華星，連主持都做過，稱得上歌影視三棲；豈知八十年代初突然銷聲匿迹，之後他一直躲在幕後，去年又復出幕前。於是種種傳聞出現，然而很多都是假的：他是配音員，未曾當過主管；曾參加華星歌唱比賽，未曾敗給梅艷芳；八卦雜誌說他擅唱京劇，其實他不太懂。聽杜大哥的故事，有如看《尋找隱世巨聲》 Rodriguez的演藝事迹，兩者不同之處在於，當年Rodriguez是懷才不遇而黯然離場，杜大哥卻是年少氣盛，自動棄權。
撰文：蔡濃志 攝影：周旭文
■杜大哥之名含父母職業和出生地多重意義。父親是香港人，50年代一腔熱血回祖國建設，在北京遇上滿族正黃旗瓜爾佳氏的母親，二人都是民族歌者，也懂聲樂，故名「燕歌」，盡得父母的良好基因，為當日的歌唱事業打下基礎，巨聲之譽，非浪得虛名。
戚其義說服
「點解你會諗到訪問我呢？」杜大哥忽爾拋出這句。
如不說清楚，我覺得他無法安心，於是道出原委，說某夜在維基百科瀏覽《金枝貳》演員陣容，陳豪、黃德斌、蔡少芬、簡慕華等，見慣見熟，「杜燕歌」這名字甚少聽聞，但他演的「章和班」班主章鞠笙不是閒角，這是一位引領男主角高流斐出場的關鍵角色。第一集開首不久，章鞠笙便以講古佬的姿態出現，他手執紙扇，向百多位聽眾講宮中有關如妃的流言，亦即此劇原點。上網找資料，得知他是藝員韓馬利丈夫，還有「曾任無綫國語配音組組長」、「參加第一屆新秀，屈居亞軍輸畀梅艷芳」。
約訪期間出現一段小插曲，話說跟無綫公關談到杜大哥，言談間對方說漏了嘴，指為《金枝貳》宣傳曾邀請娛記專訪他，竟無人問津；事實上第一次見面，是他出席荃灣的新劇宣傳活動後，當其他演員仍在接受訪問時，杜大哥已從容的在後台等待，進一步確認他是「禾稈冚珍珠」的低調高人。
說拍劇，杜大哥去年已在《護花危情》處男下海，飾演來自中國東北的社團大佬，全部國語對白。到《金枝貳》，既是他第一部古裝劇，亦是首次跟戚其義合作，杜大哥本身在無綫配音組當全職配音員，有天阿戚找上門，親自邀請他演出，「佢話『我留意咗你好耐喇！』，問我有冇興趣演，但我廣東話唔係好掂，古裝嘅台詞又難講，最初唔係好想。」
猶豫之際，阿戚細心解釋。「佢話『你得嘅！』，因為章鞠笙係班主，帶住成個戲班喺全中國走埠表演，去到邊個地方住耐咗，學咗當地口音並唔出奇，所以廣東話發音唔係好準係無問題，聽佢咁講我先有信心！」
■自問能夠駕馭章鞠笙一角。「配咗咁多年音，配咗咁多角色，大佬，差極都有限啦！」
■跟Mary姐拍拖初期靠傾長途電話維繫。「晚晚傾，每個月萬幾蚊港紙電話費，肉都赤埋。」
■細說那些年，總是眉飛色舞，難掩雀躍心情。
■張國榮在新加坡登台期間杜大哥一盡地主之誼。
三個月學會廣東話
劇拍完了，播出街了，杜大哥說戚其義看人很準，在於章爺一角竟與他盛年時短暫閃耀的演藝生涯呼應。劇中章鞠笙本為戲子，惜因酗酒弄壞嗓子，無法再唱，只好組成「章和班」四圍表演；他改當講古佬，背後原因是需要認同和喝采，「我有句台詞係：『你以為真係唔唱，喺個台度走落嚟就真係享清福咩？喺台上面個個都係捧你，當你唔唱嘅時候就乜都唔係！』啱啱食正我最低潮嗰陣嘅心態。」
1975年，18歲的杜燕歌由北京移居香港，初到埗，北京同鄉一家暫時收留；才第二天便上夜校，途中感到肚餓，路經士多，便用北京腔向老闆說要買麵包，老闆語帶不屑：「講咩呀？」小杜重複：「要一個麵包！」老闆開出條件：「大陸仔，用廣東話講多次我就賣畀你！」他根本不懂說，只好捱餓上路。那是一個連阿燦都未叫做「阿燦」的年代，如此遭遇，沒有喚醒他對歧視大陸人的仇恨，反而自我激勵，盡力融入社會，吸收本地文化，「唔係無辦法喺呢個社會生存！」他用了三個月學會聽講廣東話，導師是夜校同學，還有電視機。「一有時間就對住電視，睇新聞、睇《跳飛機》，最記得夜晚播溫拿，講咩唔識聽，總之盡量聽，睇住人哋講嘢；睇西片，有中文字幕，佢噏我又噏，呢個就係配音嘅基礎，原來上天係慢慢教緊我呢樣嘢。」來港最初一個月，先後做了三份工，在太古船塢幫船敲鐵鏽，「夏天黐到成身都係，成個人咖啡色，揼咗幾日，唔掂！」轉到鰂魚涌製衣廠做熨衫，「風扇對住人吹，我就畀啲蒸氣搞到成身熱痱，又唔掂！」再到一間玻璃手工製造廠打工，要搬運玻璃原料。「要接住喺車度掉落嚟嘅貨，一拋，個箱撞正個胃，成個人飛咗出去，入咗醫院成個星期，黐咗大嚿膏藥，點做呀？」
不久邵氏登報開訓練班招募演員，入圍成功，碰巧北京同鄉亦獲邵氏配音訓練班錄取，「佢帶我入去玩，遇到當時嘅領班毛威，佢好有名，所有邵氏電影男主角都係佢配。毛威見到我，話我反應快、吐字清楚，就叫我試吓配音，於是嗰陣兩邊訓練班都玩吓，拍過程剛同楚原嘅戲，無嘢拍就配音。」
■跟梅艷芳是同門師兄妹，惜杜大哥提早跟華星解約，在舞台上無緣合作。
與華星解約
在邵氏吃得開，同一時間又跟秦燕老師學唱歌，熱衷歌唱，曾參加麗的舉辦的《亞洲歌唱比賽》，還有《華星歌唱比賽》，後者更奪得冠軍；咦，不是說敗給梅艷芳嗎？「唔係梅艷芳嗰屆，係前一屆，又叫做『A屆』，好多人都誤會咗！」時為1981年，當年華星有意成立唱片及經理人部門（翌年成事），舉辦比賽發掘新人。「男子組冠軍係我，女子組冠軍叫張南雁，簽咗華星，本來話會送我去日本（受訓）、出唱片。」畢竟是廿歲開頭，年輕氣傲，沒耐性，華星是新公司，簽約後工作不多，偶爾上《歡樂今宵》或到利舞臺表演，結果一年後主動解約。「嗰陣時我已經要同前妻結婚，新加坡嗰邊開電視台又搵我過去配音，自己又拍到廣告，邵氏又拍到戲，畀着係你都走啦！」
沒多久，華星和無綫合作搞《新秀》，第一屆梅艷芳奪冠，一炮而紅，還有後來加盟的張國榮，都是巨星，回想當日決定，有後悔嗎？「後悔！如果堅持多半年，日後或者有機會同梅艷芳、張國榮一齊上。」有何啟發？「就係要忍得，一定要！決定咗呢個方向呢個目標就唔好半途而廢！事實係每方面我都做吓，但就蜻蜓點水咁，無做到成績出嚟。」
80年代初，隨前妻到澳洲定居，放棄演藝事業，專心搞飲食生意，未幾遇上一段人生挫折。「同前妻離婚，生意又賣咗，朋友又唔多。試過有段時間最窮，一個星期內俾人偷車又爆竊；我喺悉尼唐人街嘅Mandarin Club唱歌，冇嘢做就會去酒店幫人調酒，有晚返到去，屋企全部嘢俾人偷晒，得番張床褥，身上冇晒現錢，肚餓，就走去一間意大利夫婦開嘅麵包店，問佢可唔可以畀兩個唔要嘅麵包我，係掉去後巷車去餵豬嗰啲，食包要乾啃，只可以飲水喉水，當時啲眼淚係咁流。問自己，我喺呢度做咩呢？鬱埋鬱埋，好Down。」
■1985年獲邀到台灣拍《紅粉佳人》一劇，女主角是陳玉蓮，男主角包括杜大哥（左）和麥德羅。
話筒前的影帝
頹了幾天，突然內心一片澄明。「同自己講，呢件事可能對你將來有幫助。錢財啫，人無事就好，感謝上天！」之後幾年，澳洲、台灣、香港三地走，在香港旅行時認識韓馬利，1989年結婚後定居澳洲，90年代初回流，杜大哥加盟無綫國語配音組，回到他最擅長的領域，是羅嘉良、黃子華、古天樂、林保怡等御用聲線，更為《重慶森林》的梁朝偉配音，在內地甚有名氣，外號「話筒前的影帝」。他直言，在澳洲遭偷車爆竊後，心態上有極大轉變。「以前後生，周圍蒲，鍾意演嘢，正如後生嗰陣好想紅，係因為我嚟自北京，我好需要認同，就好似章爺嘅角色一樣。o依家就變得低調，唔需要專登做畀人睇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