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為1993。金城武在《東方三俠》續集《現代豪俠傳》（程小東、杜琪峯導演，1993）之中，首現戲院銀幕，那是一個今日不可能再見的角色。
話說少年長空心地善良，慘遭被淨水公司老闆黑武士利用，捧成反政府精神領袖，最後被列入政府將要剷除的名單之上。故事說的，是財團利用水源控制加價斂財，一班被呼喚前往追尋清潔水源的反政府少年抗軍，要不因輻射而死，或是無辜被軍人屠殺。
「你們聲稱用槍是保衞我們，但為何強逼我們找一個永遠也找不到的水源？」長空話音未落，軍人已在放槍。「點解？點解你們要開槍？」──杜Sir好嘢！
還有那個騎呢搞鬼的他。《沉默的姑娘》（陳勳奇導演，1994）中，他是心理精神科專家──會在袁詠儀的幻想中跟她跳舞，之後對付色魔時，如此美貌竟被誤會色魔。他的陰沉迷離，後來在《兩個只能活一個》（游達志導演，1997）被發揚光大，也只有面臨九七回歸的當下，銀河映像才拍出如此一部金城武異色之作。之後《向左走．向右走》（杜琪峯、韋家輝導演，2003）吃的是他的書生文人氣，已不是那回事。
少不了王家衛的《重慶森林》（1994）與《墮落天使》（1995）。在《墮落》，拍片時間偏長的王大導，更為了金城武在拍攝中途染了金髮，而「夾硬」安排角色髮型自動變色，意外造就大師作品中最中最Cult一著。都叫何志武，在《重慶》是被阿May飛掉、「愈來愈不像三蒲友和」的失戀警員223，在《墮落》是偷戀楊采妮的啞子，專在夜裡闖進人家的店工作。何志武獨白：「人家失戀的時候是件痛苦的事情，可是我覺得沒甚麼。那一天以後，我的金頭髮就全不見了。就像我的初戀。我開始覺得我以前的所做所為是不負責任的。我不該隨便打開別人的店，說來就來，說不來就不來。因為每一家店，都是有感情的，這個發現對我的影響很大。我決定改變自己。」同時，也演繹了王家衛電影之中，最深刻動人的一段父子情。何志武獨白：「老人家說拍照拍得多會短命的。我不知是不是真的？有一天晚上老爸說他不舒服，我送他去了醫院。過了沒多久，他就死了。這麼多年來，因為有他的原因，我一直覺得我是個小孩子，因為有甚麼事，他都可以幫我解決。那天晚上我幫他收拾東西的時候，我第一次覺得我長大了。我不想做大人，我希望老爸一直在我身邊。」
上世紀，金城武第一次令我們流淚。

在《冒險王》（程小東導演，1996）扮女人，記錄了他跟拍檔楊采妮恰如初戀少年情誼以外，今日值得重新搜畫回來的一幕。雖然，他的濃眉加上古典美男子的俊秀臉龐，化作女兒身後絕不意外地沒有半分嬌豔，難怪他被封亞洲尊尼特普，他真有點魔盜王扮女人的感覺！
在非主流文藝片的他，尤其王家衛電影（包括1997年監製作、葛民輝導演的《初纏戀後的2人世界》）總帶點遲鈍木訥，笑起來的幾分傻氣，總之能夠叫你相信他就是如此戇直偏執樂觀的怪好人。恰如《天涯海角》（李志毅導演，1996）中的那口蟲，那個帶引絕症陳慧琳lost & found，尋回人生希望的蒙古男生。《安娜瑪德蓮娜》（奚仲文導演，1998）中，繼續扮演擅長的暗戀小生，他優而為之，而戲中他跟陳慧琳的影像小說《俠侶叉蛋》又可見他的本色玩樂那一面。再到之後的《薰衣草》（葉錦鴻導演，2001），那個Angel（天使）他根本就是在利用本色來演，大概兩岸三地也沒有幾人扮演墮入凡塵的天使，可以有如此說服力。
再拍李志毅的《不夜城》（李志毅導演，1998），終於遇上生涯一個最貼近真人，且是真正男子漢的日本華僑黑幫角色，緊接《心動》（張艾嘉導演，1999）的林浩君，跟梁詠琪求婚以及莫文蔚向他告白的一幕，他正式交出了「金城武是有演技」的重要證據，他已由本色演員蛻變成性格演員，已可以拿捏扮演一個與金城武完全分裂的真人，甚至是一個事業和感情上的失敗者──在異地落泊地當起導遊，把性看得很隨意的癡情男子。延伸閱讀是《如果‧愛》（陳可辛導演，2005）的林見東、《傷城》（劉偉強、麥兆輝導演，2006）的伍健邦，被辜負和被喪偶，他的傷心斷腸不止寫在臉上，而是進了歌聲和形體之中。
他穿古裝倒有種不一樣的俠氣，即使是《迷離花劫》（三枝健起導演，1997）的若侍武弘、《十面埋伏》（張藝謀導演，2004）的金捕頭、《投名狀》（陳可辛導演，2007）的姜午陽、《赤壁》二部曲（吳宇森導演，2008、2009）的諸葛亮、《武俠》（陳可辛導演，2011）的徐百九，都不盡是活在過去的人。但說他太現代氣息？也不盡然。總之，金城武穿上古裝的優雅精緻，只此一家，氣質穿透了時空，更並不止於古今，也可以是《武者回歸》（山崎貴導演，2002）中來自未來的人。他甚至可以由天堂使者，遙身變成《甜言蜜雨》（筧昌也導演，2008）中的死神千葉。
可以是人，也可以來自人間世外。這不叫演技，請繼續別給他任何演技獎項，甚至提名。

（《JET》第128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