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自在」,何韻詩於訪問中重複了十三次。
去年年底,公開同性戀者身份,之後,她發現,很多同志視自己為依靠。「收過一封來信,有個教師,在工作環境上,不可以給其他人知道自己的性取向,唯有模仿男同事們,圍埋一齊對女仔評頭品足。
「我慶幸,在我的圈子,我從來不用戴上面具找個男人來假扮拍拖。」
不斷有人致函求救、訴苦、道謝,何韻詩變成南宮夫人。責任重大,還可以自在?「 Come out後,大部分人一定會誤解,以為何韻詩好想演繹男人的角色。事實上,我現在可以剛強,也可以柔弱, comfortable in my skin,不會再被性別限死。」
我沒有誤解,可能因為我很少特別關注同性戀者。令我更關注的是,一班男教師圍埋討論的那位女仔,究竟是 miss還是學生?
扎三日
壹:給觀眾繼續猜猜度度,不是更符合經濟效益嗎?
何:一直以來,大家只以娛樂八卦的角度討論我的性取向,對世界的影響,零。我有什麼必要將標籤貼在自己身上,毀滅自己的可塑性?
是去年何秀蘭提出「不同性傾向平等權利諮詢法案」,竟然不獲通過。 2012年,連諮詢都唔得?簡直不可思議。
之前,知道有同志遊行,我有考慮出席支持。黃耀明問我:「是不是準備好 come out?」我還在一口拒絕。但火苗可能在那一刻已經被種下,到心中有團怒火升起時,便機緣巧合推我出去好好交代。
只是用了三日時間掙扎,沒有部署,沒有計謀。
壹:掙扎什麼?
何:如果沒有黃耀明做先鋒,我一定更加驚。
世界上沒有什麼地方蠢到明文規定抗拒同志,但怎可能完全消除到自我審查?黃耀明以個人經驗向我分析,證明影響不算太大。 Come out後,的確有某些單位明顯有顧慮,例如某些大陸電視台的工作機會取消了,但早早在預計之內。
也預計到談論焦點會放在我的性取向。好!反正我公開也是希望大家在這一個議題上交鋒,我就不會避避忌忌。
壹:沒有擔心影響其他人嗎?例如緋聞情人,例如容祖兒。
何:我知道一定會有人對號入座。其實,已經有。
在一個關乎社會發展的巨大議題前面,我認為個人的疑慮必須被放在一旁。
已經不只娛樂新聞了。
在一個關乎社會發展的巨大議題前面,我認為個人的疑慮必須被放在一旁。
泥沼
壹:出櫃後,跟出櫃前,真有很大分別?
何:責任感重了。像拎起支旗,認了頭。
使命感,一直都有,但以前要表達得很有技巧,要通過不同的方法,無辦法名正言順。
不過,香港人看待何韻詩,向來比較平面,大概只會關心我的性別,見我演《賈寶玉》,就以為我渴望女扮男裝。我的個性呢?我的信念呢?沒多大興趣。反而台灣人、內地人,認識我區區幾年,看我看得更立體。
原因?我也不懂得解釋。
同志也不一定需要一個男人角色,我們卻慣於被性別這一個框架限死。我首先要拿開這個框框。
壹:既然香港人懶得明白你,為什麼還回來對牛彈琴?
何:四年前,我像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,好有理想,好有熱情,完全不顧現實,將畫面看得很理想化。
一股衝勁跳入去,至發覺裡面不是清水,是泥沼,只好用盲力去表達,結果當然行不通,反而將自己耗盡。
開一個演唱會,不斷將訊息掟出去,結果令到個個觀眾看完之後無比沉重。一個流行歌手,想說話,觀眾不願接收,責任一定不在觀眾,一定在歌手。
觀眾大部分只想聽歌,只想被娛樂,不想消化太多。開完上一趟演唱會,無論是面對事業,還是自身定位,我也像跌落個窿一樣。才出走,離開香港到其他地方。
也好,不跌一跤,人總不會反省。
壹:做一個不說話的流行歌手,不就解決所有問題?
何:方向,沒有出錯。只是我向前行,眼卻轉向側,對住一幅一幅牆,不斷發問:「有冇人聽到呀?」反應跟想像的不同,氣餒感一瞬間湧出來,自然被蒙蔽了。
我相信自己確實開了一道門,確實有人因為我的作品而被影響過。情況,未至於差勁到毫無貢獻。
何況,即使只做一個純粹娛樂他人的藝人,難道就不會懷疑自己?不會受到各式各樣的情緒打擊?
花大量時間將舞台劇巡迴大中華。應該好過跟王菀之爭亞太區最受歡迎。
「多得傳媒多年來抬舉,寫到我的感情多姿多采,我一早就被刻畫成一個花心的壞人吧。」何韻詩說,她現在感受不到有人批評她玩弄感情。
大娛樂家
闊別四年,何韻詩即將再在香港開個人演唱會。
上一次演唱會,令何韻詩意興闌珊。轉戰台灣,反而入圍金曲獎,敗給莫文蔚的感覺應該不錯。「這幾年,最大的得着,是賺到一份自由。
「版圖大了,空間大了,我覺得自己不再是同一個人,不用再處處討好他人,為得到別人的認同而活。」即是說,她想講的,會繼續講。你有共鳴,她很高興;你無法接受,她也不會勉強。「我現在懂得給觀眾選擇。你只想娛樂?我便只供應娛樂。」
算不算退讓了?曾經我行我素,以為可以憑一己之力改變世人習慣,結局是敗興而回重投俗世洪流。如何接梅艷芳的棒,當一個開創世代的 superstar?
「成功的定義,可以好闊。只不過廿多年來,大家也只得一個指標,要靠人家頒個獎項來證明自己。
「好了,沒有觀眾再重視頒獎禮,連競爭意味也不存在了,我們於是迷失在還可以拿什麼作為追逐的標準。師傅(梅艷芳)在八十年代橫掃頒獎禮,是一項極大的成就,但時代已不同,今日,我不會因為未贏過最受歡迎女歌手而遺憾。
「對我來說,師傅的最大成就,不在獎項多寡,流芳的,從來是她的仗義……」
一股衝勁跳入去,至發覺裡面不是清水,是泥沼。
新舊對照
何韻詩記性算好,竟然記得曾經被我訪問過。 05年的事,何韻詩大談雌雄同體之道,穿得一身華麗誓要重建香港樂壇的光輝。
原來,每況愈下。
超越前人從來不易,尤其前人是不能被取代的經典,尤其在市道差得不能再差的當下。但當一個做足十年茄喱啡的苦命人會一夜成名,總不能扼殺希望。從 RubberBand身上,有人可能看到黃家駒時代 Beyond的影子;而何韻詩站在遊行隊伍的前列,我也想起了梅艷芳激動不已的畫面。
其實,講咁多,我只係想話,《衝上雲霄》首新主題曲,聽多幾次,都幾好聽吖。
撰文:方俊傑
攝影:陳偉傑
髮型: Karman Wong
化妝: Arris Law
服裝提供: Helmut Lang@I.T.、 Maje、 Sandro
場地提供: One Stop Ristorante& Bar
(壹週刊 第1220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