殺出個黎明 黃光亮

忽然1周 第913期

黃光亮告訴我,他在《老表,你好嘢!》一劇的對白,多過他從影二十多年所有對白的總和。
此話怎說?
「以前啲對白來來去去只係得幾個字:『上!殺佢!撇!』邊有其他嘢講?」
黑色笑話一則,但若仔細咀嚼,意義何其悲涼。香港人,哪個不認識黃光亮?但原來他只是存在過,未曾真正發亮過。他街童出身,也就貫徹始終地隨江湖片而生,再隨江湖片而滅。刀光劍影洗禮之下,只剩下一張歷盡滄桑的臉。
一日惡人,彷彿一世也是惡人。
「冇所謂,你要誤會由得你,我費事解釋咁多。我份人,其實好 X戇直!」
他咧齒一笑,眼睛頓時不見了,只見那個標誌豬膽鼻。他其實渾身喜劇感,只恨一直離我們這麼近那麼遠,大家發現得太遲。
「唔遲,我依家都當自己係電視新人,今年應該會爭新人獎……你叫我『亮仔』得喇!」
黎明前夕通常最黑暗,殺得出去,自然見到光明。

殺出個黎明 黃光亮

街童

「亮仔」生於 1958年,他的跌宕人生,十二歲已經開始。
「中一,喜歡穿喇叭褲返學,褲腳 22吋闊那種呀,學校叫我改,我死不肯改,於是被人趕出校。」
他性格異常反叛,吞不下一口氣,索性離家出走。
「其實從來沒有跟父母鬧交,總之是小孩子不知哪來的蠻勁,突然不想再在家裏住。我拿個膠袋,裝着牙膏牙刷、拖鞋、番梘、廁紙、牙籤和一件衫,就這樣走了,半年沒有跟家人聯絡。」
他首先做洋服學徒,跟住做點心學徒,找工作一定要包吃包住的。
「我雖然是街童,但也有少少堅持,永遠不會在街邊搣人兩格廁紙或撻人兩枝牙籤。俾人恰? Always啦!不是被人打,人家個個有身份,才不會撩街童打交;最難受的是白眼,一個眼神,一個面色,已經夠你受。但那個時候的我,又的而且確值得讓人看不起……」
那為何不乾脆回家?
「我對自己許下承諾,一定不會回家,當然不能反悔。說到尾都是性格使然,既反叛又硬頸。現在回望,都想像不到自己那幾年到底是怎樣過,總之天生天養,有一日過一日。換了現在的十二、三歲小孩,鞋帶都未識綁啦!」
黃光亮的童年,就在街頭度過。黑白兩道好人壞人他都見過,我說他充滿街頭智慧,他搖搖頭。
「智乜鬼慧吖?街頭經驗罷了。唯一可以做的,是當人人看不起你時,不要看不起自己。(有沒有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?)哈!這是很電視劇的說法,小孩子今日不知明日事,只求生存。」
後來,他在街邊經營租車檔,七十年代的流行玩意。
「跟朋友夾份買了兩、三部舊車,你拿車牌和身份證來就租給你,時租日租都可以。那年代不是個個買得起車,新牌仔租最多,兜下風溝下女咁。」
這可是一段常被遺忘的香港歷史。再後來,他頂了間酒廊,最早期有得唱卡拉 OK那種。
「自己鍾意唱歌,啱晒啦,成日霸住個咪!」他大笑。

殺出個黎明 黃光亮
平心而論,我真係覺得《老表》係近年難得製作認真而又真正好笑的劇集,如果咁都要投訴,香港人實在太不公平。

《監獄風雲》的「喪標」,黃光亮根本是做自己
《監獄風雲》的「喪標」,黃光亮根本是做自己。

可以死的方法都死過

在街頭打滾的也不是全部小嘍囉,黃光亮便認識了林嶺東胞弟南燕(原名林嶺南)。 87年林嶺東開拍《監獄風雲》,南燕當編劇,當中「喪標」一角寫得入型入格,周潤發看到後嚷着要演,導演就讓他試,但始終格格不入。林嶺東問南燕如何寫出這人物,他答:「我朋友嘛!」林嶺東說:「咁你叫佢嚟演嘛!」就這樣,黃光亮「被迫」入了行。
「從來沒有想過拍戲,當時心態只是一班人『圍威喂』,既搵到錢,又幾開心過癮。我生得惡形惡相,經常做惡人,又無端端好似做得幾好咁!」
他可是憑《監獄風雲》提名過新人獎的,但最後敗給《省港旗兵續集》的林國斌。
「人哋靚仔咁多,我明嘅!無失望,因為從來無期望。」
他不是妄自菲薄,只是從不對自己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。他入行時已廿九歲,但吃得開,單是 87至 93年六年間,拍了超過四十套電影,趕上了港產片的黃金時代。
「可以死的死法都死過了……明明是拍了幾十部戲,但感覺又好像很虛無飄渺。其實那個時候我只是渾渾噩噩地開工,根本沒有用心地做個演員。」
也不是沒認真過, 91年《跛豪》他飾演個爛賭探長,頗有發揮,他也覺得自己演得不賴。
「電影公司有想過提名我選金馬獎男配角,但權衡輕重後結果還是讓鄭則士去。也好, Kent哥最後贏了,我去或者輸呢!」
黃光亮漸漸明白,一日惡人,終生惡人,那年代還未流行性格演員,自己很難跳出框框。
「做街童的經驗告訴我,凡事一定要自己爭取;但電影卻是最被動的行業,不由我爭取。當拍了幾十部電影都是做類似角色的時候,會好無癮,自己也開始討厭自己。但製片又不斷打來:『光哥,想你客串兩日……』我心諗,不如我俾十萬蚊你,你寫過個角色俾我吖笨!所以後來索性不拍了。」

黃光亮《跛豪》
《跛豪》本大有發揮,但當年主線落在呂良偉和鄭則士身上,有點可惜。

92年黃光亮曾投資《何日金再來》
92年黃光亮曾投資《何日金再來》,蝕本收場。「我想破格,套戲入面好多粗口,當年觀眾唔受。換着今時今日,一定得啦!」

孟母三遷

94年打後他開始減產, 96年拍罷《三個受傷的警察》後更是暫別香港演藝界,返內地從商。
「別說甚麼『從商』,只是一些小投資,還未算攀上『商界』。」
他開過電影公司,也做過木材生意,都是損手收場。
「我性格主動,本來頗適合做生意,奈何讀書少,學問不夠,走不出街童思維。我見一件事就做一件事,有時感覺良好就做,既無邏輯性也缺乏組織能力,計數更是從來不懂,怎會不瀨嘢?現在經濟狀況 OK,沒有報紙說那麼嚴重,如我真的欠人周身債,坐緊監啦。」
歸根究底,他性格太豪邁,經常被人搵笨,也經常得罪人。
「以前無論做人做事都太無所謂,有時想朋友好,口快快講了些說話,朋友會話:『唓,使 X你講?好叻呀你?』戇直?係呀,好戇?呀!我只是得個樣惡,其實蠢到死。」
近年他也有生意投資,但問他是甚麼類型,他打死不說。活了半個世紀後,總算學精了。
「人怕出名豬怕肥,以前做甚麼也用自己名字掛帥,有事當然第一時間找你。現在做甚麼不會講,也不 social,朋友紅白二事都不去,你奈我何?雖然我讀書少,但小學也讀過『孟母三遷』,做人應做孟母,哪裏不適合就走,找適合自己的地方做適合的事。道不同不相為謀,這不是消極,是積極。」
近年他不時駕着他那架有兩地牌的保時捷,中港兩邊走。閒來迷上看 DVD,近五年看了三百多部電影,這才發現甚麼是演戲。
「現在才知道,演戲是很專業的事。拍《老表》時晚晚回家研究劇本。」
這點我可以證實,因為王祖藍說過,黃光亮看過劇本後曾提出一些意見,大家之前都忽略了的。
「現在又挑起了戲癮,覺得自己像個新人,只希望以後不要再打打殺殺。」

高志森獨具慧眼,夠膽找一直演惡人的黃光亮演《家有囍事》。故事說他勁冧吳君如,笑到碌地
高志森獨具慧眼,夠膽找一直演惡人的黃光亮演《家有囍事》。故事說他勁冧吳君如,笑到碌地。

演藝人協會成立之初,黃光亮已是理事
演藝人協會成立之初,黃光亮已是理事,他的心願是成立演員公會。「好多藝人嘅晚景好淒涼,拍過戲嘅,應該分錢分到死嗰日!」《蘋果日報》圖片

相敬如賓

黃光亮

關於私人感情,黃光亮從來很少提及,大概男人老狗不好意思把兒女私情掛在嘴邊。我們只知他已婚,太太是圈外人。
「我們沒有甚麼浪漫史,俗語有話『寃豬頭都有盟鼻菩薩』,可能她就是鍾意戇直的人,總之那條頻道搭對就是了。夫妻相處,一定要相敬如賓,我是說認真的,你當身邊人是貴賓那樣看待就最舒服,一熟絡就麻煩了。」
他沒有仔女,契女倒是有一個。 90年在荷蘭拍《轟天龍虎會》,他和劉德華分別跟一對表姐妹上契。黃光亮跟契女感情要好,早幾年他送過一台電腦給她。
「她今年 33歲了,好乖,跟朋友行街,朋友見到我的電影,猛叫她買,她只搖搖頭:『唔買得,翻版唔買得!』你話幾 sweet!」
街童活到今時今日,於願足矣。
「人生一定有苦有甜,今日仲有人搵我拍劇,好好囉!」

My Way

在未做街童之前,黃光亮也有過正常的童年生活,例如參加小童群益會的歌唱比賽。
「唱〈相思河畔〉,得第三?!」
他的志願,向來是唱歌。
「 Bee Gees、 Rod Stewart、貓王嘅歌全部識?!我唔甘心『唸口簧』,咁樣好白癡仔,所以當年查字典查到 X街!同劉家傑打麻雀,我捉住佢問 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點解!我冇乜讀過書,依家啲英文都講到兩句,全靠呢啲歌。」
說罷,他即席唱了半首〈 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〉,聲底雄厚,字正腔圓。
他三年前專程上北京找聲樂教授教他唱歌,他說,今年準備自資出碟。
「估我唔到?梗係,我都估自己唔到,你點估到?我呢世人最鍾意嘅歌,一直都係〈 My Way〉。」
我行我素,笑罵由人,黃光亮我 like。

黃光亮曾唱過一首歌名為〈中國氣概〉,他的聲樂老師為他而寫的。「首歌 09年?,當時仲未識唱歌,好 X難聽,大家千祈唔好上網聽!」
唔上網聽,咁睇住呢張難得嘅「靚仔」相先囉。應該是偉大的 photoshop效果,黃光亮原來唔單止似王祖藍,仲好似郭晉安!識得搵黃光亮+王祖藍+郭晉安做一家人,都話《老表》製作認真?啦!

黃光亮

黃光亮

撰文:林蕾
攝影:陳偉強
協力:李梓軒、陳樂茵
錄像:湯文峯
形象: Bryan@the Flaming